在皖北庄子蒙城县的乡村,厨房总带着独特的温度。从“灶屋”到“厨房”,这方寸之地不仅承载着一家人的温饱,更刻录着时代变迁的年轮,每一次灶台的更迭,都藏着母亲与生活较劲的坚韧,也盛满了细碎却珍贵的人间烟火。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“灶屋”,是用泥巴垒成的半人高月牙形灶台,一口锅对应一个灶门,木柴在灶膛里噼啪作响。母亲总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,蹲在地上添柴时,火光映着她额头的汗珠;起身舀水时,衣角扫过斑驳的土墙。那时的我,常饿着肚子钻进烟雾缭绕的灶屋,眼巴巴望着母亲忙碌的背影。有次催得急了,母亲扬起锅铲吓唬我,我慌不择路地在浓烟掩护下逃窜,身后却传来她忍俊不禁的笑声。
记忆里的饭菜简单得近乎清苦,一锅掺着野菜的玉米面,或是水煮洋芋红薯,配一碗漂着零星油花的白菜汤。可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,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模样,母亲眼底满是欣慰。冬日里,天窗被积雪堵住,灶屋烟雾弥漫,母亲就虚掩着门,在寒风与浓烟间寻得平衡。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,将灶屋四壁熏得黢黑,却熏不淡一家人围坐吃饭时的温暖。
为了给灶膛储备“口粮”,农闲时全村人都去沟河坡砍柴。我家劳动力少,木柴常接济不上。母亲便带着我和弟弟漫山遍野捡柴,松毛、落叶、枯枝,但凡能烧的都往回搂。那些湿漉漉的木柴堆在屋檐下,混杂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,既是生活的艰辛,也是母亲撑起家的倔强。
1989年,水泥路蜿蜒进村,煤炭灶逐渐取代柴火灶。母亲起初被发炉火难住,对着直冒黑烟的蜂窝煤急得直跺脚。摸索许久才掌握窍门,看着蓝色火苗舔舐锅底,她脸上终于绽开笑容。可没装烟囱的灶屋让她胸闷咳嗽,吃过苦头后才不情愿地安上烟道。即便如此,昂贵的煤炭在她眼里仍是奢侈品,大部分时间,她仍坚持拾柴烧火,在传统与改变间艰难平衡。
九十年代初,电饭煲、高压锅、电磁炉成了新婚标配。母亲也赶时髦买回“三大件”,却因高昂的电费舍不得用。这些电器静静躺在橱柜里,只有逢年过节或来客时才“重见天日”。每次用完,她都仔细擦拭,像是呵护稀世珍宝,念叨着“等电费便宜些,就能天天用了”。
时光流转,2015年脱贫攻坚的春风吹进村庄。危旧房变成水泥楼房,父母却固执地守着老土坯房。母亲仍像从前一样,将自家种的蔬菜、腌制的腊肉塞满包裹,托人捎到城里。她说:“城里买的哪有自家种的香?”
2017年,改厨改灶的政策来了。电话那头,母亲兴奋地把“灶屋”说成“厨房”,语气里满是期待。她拒绝我们寄钱,执意用养老金和补贴,按照自己的心意打造新厨房。视频里,她骄傲地展示煤气灶、木制米缸、崭新的冰箱冰柜,像个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。
如今,每次回老家,推开厨房门,煤气灶取代了柴火灶,瓷砖墙面替代了熏黑的土墙,可母亲忙碌的身影依旧。她系着褪色的围裙,在现代化的厨具间穿梭,将新鲜的食材变成熟悉的家乡味。灶台在变,日子在变,唯有灶台前那份执着的爱,在岁月里越酿越浓。那些氤氲的烟火气,早已化作最温暖的记忆,永远镌刻在心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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