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鞋子碾过乡间土路上的麦秸,那些干燥的秸秆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,像是无数个夏天在窃窃私语。远处金黄的麦浪随风起伏,麦穗相互摩擦的沙沙声与记忆里的霞光重叠,空气中飘荡着新麦的清香和晒热泥土的醇厚。这份独属于故乡的亲切感,总让我想起童年跌跌撞撞的夏天,想起汗水在脖颈上蜿蜒成溪的触感。
儿时父母外出务工,我常因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去母亲工作的地方。为了不影响她工作,母亲只好将我送回了乡下老家。
祖父祖母做的早饭很简单。一枚祖父亲手腌得发亮的咸鸭蛋,用筷子轻轻一戳,金红色的油珠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,金黄的小米粥在碗里晕开一个个小太阳。独特的米香混合着咸鲜的蛋黄味,是城市早餐店里精致点心永远无法复制的滋味。饭毕,碗一推,我撒腿冲向发小家。若是他赖床,我准会恶作剧地把他的袜子凑到他鼻尖,看他涨红着脸跳起来“张牙舞爪”。
儿时的乐趣很简单,也很容易满足,比起都市里琳琅满目的吃食、眼花缭乱的娱乐方式,乡下的生活才更加适合我。田地里的泥坑是我们的根据地,而那座年久失修只剩下大梁的老屋,则是我们无尽乐趣的探索之地。对于我所痴迷的这些事情,发小总是感到奇怪——这些习以为常的事,为什么在我眼里那么与众不同?然而,对我而言,这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,却是让我心灵放飞的苍穹。
那时村里的孩童都痴迷于骑车,我当然也不例外。天刚蒙蒙亮,晨雾还缠绕在槐树枝头,我便骑着祖父那辆沾满泥点的自行车出发了。生锈的车铃铛缠着褪色的红飘带,一摇晃便发出沙哑的“叮铃”声,惊起路边埋头啄食的芦花鸡。有时路过田埂,碰到扛着锄头的长辈,他们古铜色脸上的皱纹会舒展开来,耳边便荡漾着带着乡音的关心:“慢些骑,别摔着!”
然而,这种快乐的日子却在那个烈日灼灼的午后,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彻底打碎。太阳依旧热情似火,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般,两个对骑车痴迷的小孩在小路上晃悠着。当车子骑到村口,发小神秘兮兮地指着远处,对我说:“你看,那就是羊村。”我当时很诧异,心想:羊村真的有羊吗?会不会和电视上的动画片一样?
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我和发小一拍即合,决定去“乡村”一探究竟,验证我们的猜想。然而到了那里才发现,这里并没有羊,反而有一个土堆成的大坡。尽管有些失望,但这丝毫没有浇灭我们追寻快乐的热情。我们骑着车一次又一次从坡下骑上去、冲下来,只为满足风掠过耳畔的刺激感。
意外来得毫无征兆。某次下坡时,车把突然不受控制地扭向一旁,车轮打了个趔趄。霎时,我清晰看见一粒粒砂石从轮胎下迸溅起来,在阳光下像散落的金屑。膝盖撞上车蹬的闷响过后,一丝血腥气混进了干燥的空气里。血珠顺着裤管往下渗。我盯着伤口发愣的第一秒,想的不是疼,而是如何向祖父祖母交代。权衡再三,我溜到发小家,翻出一瓶酒精胡乱擦了擦,又叼着冰棍佯装无事地继续疯玩。
晚上回家吃饭时,祖母还是发现了我腿上的伤,尽管我已用衣服将伤口遮得严严实实。饭后她带我去了村里的诊所,医生看了伤口,消了毒,上了药,又用纱布缠住。不幸的是,几天后伤口化了脓,我也因此被父亲接回市里医治。
如今走在城市的霓虹里,每当闻到咖啡厅飘出的面包香,鼻尖总会幻觉般浮现出柴火灶熬粥的焦香。腿上的疤痕早已褪成浅褐色,像一片被岁月风干的麦叶。有时深夜伏案,仿佛还能听见那个缠着红飘带的车铃声,穿过十几年的时光,在记忆的乡间小路上叮当作响。
风吹过,一种眷恋之情悄然在心底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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