踏春

天还没亮透，天边的嫩黄白逐渐化作了金黄，乡村涧的冰凌已悄然形成了云雾。薄雾在麦苗尖上织出银网，微风在油菜花上筑起黄色浪花，不知谁家的山羊栓在田坎上扯着嗓子叫唤，不小心惊飞垄沟里饮水的白鹭。从腐叶堆里窜出的野兔，后腿蹬起的泥星子，远远望去仿佛宣告了冬日的败亡。

一缕晨光漫过村庄，缓缓地透过庭院的花窗，落在窗外老槐树的枝丫间，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布谷鸟，此时已在“布谷布谷”地呼唤着大地苏醒。我也赶个早，踩着湿润的田埂往南坡走，腐土在脚下发出轻微的爆裂声，安静了整个冬季的蚯蚓正“吱吱”地拱着土壤。远处不时发出锄头磕碰的脆响，原来是邻居大伯，在乡间忙碌翻地。

我用柴刀拨开路边的野蔷薇，露出底下鹅黄的茵陈蒿，感觉太少，心有不甘，不然采些回去酿成茵陈酒。而砖缝里的白头翁，淡紫花瓣还被外衣包裹，老人说这是治疗牙痛的良药……走到向阳坡大片的婆婆纳，正星星点点地开着蓝花，像是被画家不慎打翻的颜料，泼洒在这巨大的画布上，成了大地的花衣裳。邻居伯娘挎着竹篮，正蹲在田垄间，手指在菠菜叶背面摩挲道：“蚜虫还没醒透，得赶在露水干前撒些草木灰”，便见她站起身，撒灰的动作像在大地上播种星辰，灰白色的粉末落在嫩绿间，竟有一种释放春天的错觉。

河岸的柳树林不知何时已泛起层层绿雾，像一缕丝绸紧紧地依偎在河岸上。一支迎春而出的木筏，满载着柳树苗，悠然地向着远处驶去……对岸上，几个孩子猫腰着捡拾浪渣柴，塑料鞋陷在淤泥里，也未影响他们的欢闹声穿透空气，传去更远地方。“接着！”忽然有暗红物体掠过半空，惊得水中鸭群翻飞扑腾，小胖孩慌忙撩起衣襟兜住，原来是上游漂来的桃花枝，这可是做陀螺的好材料，小孩子都稀罕，谁有谁就是孩子王。

正午的日头催开了不少花，走到村边的老先生家前，他正坐在屋檐下写地书，笔锋扫过青石板，留下“东风解冻”的水痕。他的老式收音机里，断断续续地唱着昆曲《游园惊梦》，偷眼看去庭院中花絮纷飞，有杏花、梨花、桃花……杜丽娘的水袖仿佛就舞在院中花影里，随声越过院墙，落在田地里、溪水中，路人的心坎上。西墙根那株老牡丹此时已有了动静，深褐色的芽苞裂开细缝，露出里头胭脂红的瓣尖，几个城里来的美术生，给老先生打了招呼，便早早地支起画架，却怎么也调不出那种久久蛰伏的惊艳。

砖窑厂的汉子们，坐在田埂上吃着下午饭，筷子有长有短，都是就地取枯蒿秆制作，这种筷子我也用过，吃在嘴里夹杂着淡淡的苦涩，吃不惯粗粮的人一般接受不了……有的汉子碗里油汪汪的汤面上，还漂着新摘的花椒头，他们深知，春天里这些野菜可比大鱼大肉香多了。他们的安全帽倒扣在地里头，正好落进几瓣早开的樱桃花，像是特意来给他们报春一般。更远处，高速公路的施工声和混凝土搅拌车的轰鸣声交织着一直在响，惊吓了归巢的鸟群，却压不住田里油菜花散发出的清香。

傍晚归来，我手中多了一些野荠菜和野芥菜，这是出门时，长辈交代的任务，我也不负所托，顺利让家人吃上了春天的味道。吃过饭后，坐在窗前，看着庭院中的杏花次第开放，斜落的月光优雅皓白，落在杏花枝头，镶成了一朵朵花的银边儿，微风拂过，带着春阳的温暖，乡村的庭院里花香越发肆意浓烈。我不由感叹：“这是谁如此妙笔生花，竟然画出这么美丽的春天。”